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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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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

陸錚年推開門。

阿姨在打盹,她剛把歲歲哄睡,忙完了就休息一會兒,坐在餐桌邊。陸錚年去歲歲房間看了一眼,回到自己房間。

他再次置身這裏,多少有些恍然,再眼球緩慢轉動地去看,哪怕是自己的住所,仍然感覺這裏面的每一件東西都不屬於自己。

他是在學嚴朔嗎?

那天她忽然,停留下來是因為發現他模仿得拙劣嗎?

陸錚年喉嚨發澀。

是她發現了這裏面有什麽是不該屬於陸錚年,而是該屬於她認得的嚴朔的。

陸錚年伸手把那些衣服拿下來,他記不清哪件是他為什麽留下的,記不清裏面有沒有什麽陰暗拙劣的心思。

等看到那兩件西裝,他心驀地抽痛了一下。才模糊地想起來,這是屬於他的。

但到底是屬於他的,還是屬於“像嚴朔”的陸錚年的呢?他把那些東西,那些回憶一個不留地清出去,不止是因為他知道他們不可能了,還因為他想忘掉這件事是不是?

他居然做了,這麽可笑的事。

最可笑的是:“盛梔,你知道他就算這麽做了,你也不可能喜歡他,不是嗎?”

.......

陸錚年躬身。他疼得直不起身來,幾乎脫力地扶住衣櫃,要跌到這巨大的溝壑裏,視線模糊得漆黑了。

他在這漆黑裏回想,記憶裏一片空白。

但他還能想起,他和她分開後,看到這兩件西裝的滋味。燒得神志不清,不能想起他們試的細節,只能想起她的婚禮的感受。

他還能想起他發燒,她很遠趕來。

他病中懇求他,她沈默很久松了口。

他在樓下等她,她走過去牽他的手。

但現在他更希望他不記得。

他更希望他從來都沒有過。

他也本來就從來都沒有擁有過。

屬於陸錚年的,從頭到尾,不都是一場夢嗎?他為什麽這麽執著於一個,假的夢呢?還是他掙紮哀求,能擁有的只有夢呢?

這個夢,還是是他偷來的。

她要拿回去。本來就與他毫無幹系。

盛梔回到酒店,發現門底下多了幾封信封,都是嚴家那些人塞來,給她利誘或恐嚇的。

盛梔把信封扔進垃圾桶裏,洗漱後散著頭發疲憊地坐進單人沙發裏。

很長一段時間,她都在看著外面的景發呆。

直到手機響起,顯示陸錚年的視頻電話。她才接通,沒想到是歲歲。

她擺弄著比她手還大的手機,搖搖晃晃,乖乖巧巧地低頭喊:“媽媽。”喊得盛梔心裏都軟了。

盛梔:“歲歲,以後如果有誰欺負你,指著你說你拖累媽媽,記得都要告訴媽媽,好嗎?”

歲歲懵懂歪頭。

盛梔沒想過嚴朔根本沒說過那話。他知道歲歲不是她的孩子,心裏當然會介意。

可話是嚴家人說的,嚴朔為了息事寧人說是自己欠考慮,其實和他說的也沒什麽分別。

他如果真的有心,嚴家不會當著歲歲說這些。

盛梔想到這裏去看時間,國內十點,已經很晚了,她問:“陸叔叔呢?”

歲歲蹲著把手機放地上,胖乎乎的小手和媽媽揮揮:“叔叔,叔叔下面條。”她不好意思,摸摸肚子,哼哼:“媽媽,歲歲餓餓。”

她晚上又不乖不肯吃飯了嗎?

盛梔索性站起來,拿著手機走到窗邊,和她說:“這麽晚吃歲歲要睡不著了。”

她是在哄歲歲,也沒想到陸錚年工作那麽忙還能給歲歲做夜宵,正走神著。

陸錚年在屏幕外緩聲回答:“歲歲喝了奶,還是喊餓才給她吃的。不會讓她吃很多。”

盛梔反應過來:“嗯。陸錚年,謝謝你。”

她帶歲歲長大,知道照顧一個孩子,還不是自己的孩子有多麽辛苦。

陸錚年沒再出聲,只聽她哄了歲歲一會兒,然後歲歲掛斷電話,雙手捧著手機來找他,語氣也是學媽媽哄人的:“叔叔,叔叔乖。”

歲歲把手機乖乖地放地上,然後拽他衣服。

陸錚年把面蓋上,蹲下來安慰她:“嗯,叔叔沒事。面馬上就好了。歲歲吃完,我們去睡覺。”

歲歲看他幾眼,忽然貼貼他的臉,小聲:“叔叔,哭哭。”她和哄娃娃一樣輕輕地拍小手:“乖乖,歲歲在。媽媽。不哭。”

歲歲比劃一個圓。

那個圓裏,好像有她,也有盛梔和陸錚年。

可。

陸錚年。他。自己又是什麽時候意識到不可能和她再成為一家人的呢?他看著歲歲,怔松想。

或許是被嚴朔點破哪怕替代他也不能被她喜歡。或許是聽到她和嚴朔說她母親去世,艱難度過的心事。或許是她走之前告訴嚴朔,她不愛他了。

盛梔。

盛,梔。

這個刻在他心底的名字,他從來沒有擁有過。就連拒絕和失去都這麽殘忍。他如果不接到這個電話,也不會知道她還義無反顧愛過一個人。

直到完全失望才回來。直到確認不可能愛上第二個相似的人才回來。

陸錚年喉嚨微動。不過歲歲“喔”一聲,伸出雙手來擦,他又讓歲歲不要擔心。

“叔叔只是生病了。”他用這個借口,讓歲歲不用安慰她:“歲歲去吃面吧。叔叔自己治好就好了。”

歲歲固執地抱著他埋頭。不肯走。

“......歲歲。”陸錚年低頭,他輕輕地擁抱這個小小的,被她愛著,和她牽絆一生的天使。

歲歲哼唧:“歲歲喜歡你。”她揪陸錚年的扣子,懵懂地看著他,但是笑得很可愛,張開手,甜甜地說:“喜歡!”

她的喜歡好像沒有緣由。

“我......叔叔。”陸錚年幾次開口都啞了。完全無法把破碎的字句都咽進喉嚨裏。但他還是說:“叔叔也。”

“很喜歡你。”

他還有很多想說,眼睛卻失神了。其實這一刻他應該回憶起很多事的。可惜大腦忘記了,他還記得。

陸錚年低頭:“歲歲要好好陪媽媽,好嗎?歲歲要好好地陪著媽媽。”

他想,他已經說不出別的任何話了。他已經走到死路了。每一次每一句都是死路。偏偏他的心臟還沒結束跳動,每一回都有更糟的路可走。

陸錚年聲音輕啞,牽著歲歲的小手:“叔叔拜托你。”

歲歲顧湧,不知道是不是看她沒哄好他,臉皺巴巴的,不服氣地哼哼:“媽媽。媽媽。歲歲也很喜歡媽媽。叔叔也喜歡。”

她奶聲奶氣:“不要叔叔走。”

她還嘀咕:“媽媽,媽媽哄。”

她想找盛梔來哄陸錚年,牽著陸錚年的手去找她剛剛放在陸錚年腳下的手機,陸錚年卻先抱她去吃面,還給她系好小圍兜。

歲歲指指空碗:“媽,媽。”她又指他,似乎要組織晚餐:“吃。吃。”

陸錚年拿起筷子挑起面條。一入口,透明的液體融進面條裏。他擡頭看眼自己對面的那個位置,又看看埋頭吃面的歲歲。

很慢地,他牽牽唇角,笑了一下。

他給她夾面,潮濕眼睫垂下:“慢一點。”

他啞聲:“媽媽很快就回來了。”

他還是不要記住她的臉,她的名字,她的一切了。他記住了,就舍不得了。也逃不開了。

記憶努力屏蔽疼痛,他應該識趣一點。

他沒有輸給任何人。

她一生還會有許多難忘的片刻。這片潮濕的雨,只落在他的世界罷了。從始至終。從未越線過。他早該學會停歇。

他只是輸給盛梔。輸給她那樣清楚地知道不喜歡他。

盛梔訂了機票,今晚十一點,想了想還是沒有打電話,只是發消息告訴陸錚年。

誰知道收拾了行李準備走的時候卻發現門被反鎖上了,盛梔打電話給前臺,其實心裏已經猜到是誰做了什麽。

嚴朔這個瘋子!

果然,打給前臺,接電話的卻是嚴朔。

嚴氏在這裏地位超群,很多連鎖都由他們控股,治安也不比國內,嚴朔要攔,酒店根本不敢做什麽。

盛梔冷聲:“嚴朔,你知道,我可以報警。”在這裏也不是完全沒有根基手段。只是這樣,嚴氏就全毀了,嚴朔沒那麽不理智。

她更相信他是一時生氣。

但嚴朔只是握著前臺電話,沒開口。

盛梔掛斷電話打給在這邊的朋友,沒接通的時候反鎖的門響了,她猛地轉身按住沙發,心裏突然升起一個念頭:她喜歡他這麽多年,現在見面第一反應竟然是害怕。

嚴朔站在門口,握著門把手,彬彬有禮又淡漠自然的樣子。他沒有要進來的意思,看到她防備的姿態笑了一下。

他親密地喊她:“知知。”

嚴朔淡淡笑:“你知道,你可以報警的,我不會阻攔你。”他甚至做了個舉起雙手投降的姿勢。

語氣卻是誘哄的:“可是你想想爸怎麽辦呢?他那個時候病重,只想和沈阿姨合葬,我實在沒辦法。”

嚴朔眼球漆黑,語氣依然溫柔:“我不敢告訴你,怕你以為我們一起害死了阿姨,當然,我也的確是這樣想的,我愧疚,不敢面對你。那個時候我都想,不如就成全他們算了。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,你知道我多愛你。我們已經有過婚姻,可他們分開了幾十年,還不能在一起呢。”

盛梔表情毫無變化。心裏其實有幾分動搖。母親和嚴叔叔是彼此初戀,知道這件事沒人知道她心裏多震動。

嚴朔目不轉睛地看著她:“可是你這麽狠心。一回國就拉黑我所有方式,我被嚴氏搞得焦頭爛額,讓他們照看你。結果那群蠢貨這樣去照看。後來也沒人去打擾你了,你看,我不是處理得很好嗎?不是陸錚年橫插一腳,我們早該覆婚。”

盛梔開著通話界面,嚴朔瞥了一眼,沒放在心上。“最近刮臺風,你的航班沒法正常起飛的。”嚴朔哄她:“我只想你留下來聽我說說話,不要這麽殘忍幹脆地給我一個結果。”

盛梔:“那媽媽和叔叔呢?”

嚴朔呼吸一滯。他們來到核心問題,終於避無可避。嚴朔眼球灰下來:“我只管得了我自己,顧不上他們。你不知道,這段時間我快瘋了。”

在港城見到陸錚年,他還沒有把陸錚年放在心上。高中他就喜歡盛梔,嚴朔一早就知道。可他沒想到他這麽賊心不死。

嚴朔:“你暫時不能回去了。”

盛梔:“可是我想讓他們入土為安。”

嚴朔眼珠微動:“我不會動媽媽的墓。”

盛梔看著他,輕輕開口:“嚴朔,叔叔前幾天去世了吧。”她眼裏有難過,但那不是為他。是為了嚴叔叔。

她之前來就覺得奇怪。

嚴家雖然難纏,但有嚴叔叔鎮著一直鬧不起什麽風浪。嚴朔雖然瘋也沒到這種地步。除非有什麽刺激他了,讓他不再步步謹慎了。

嚴朔盯著她,忽然笑,眼眶發紅,低聲:“知知,你在這種時候戳穿我?”他低聲反覆:“你有良心嗎?你知道。”

盛梔和他對峙。

她站了很久,然後和他說:“我那個時候也失去母親。嚴朔,他們對我們沒有虧欠,知道我們結婚甚至忍下了一切,現在是我們還這份虧欠的時候了。”

“那我呢?那我和你呢?”

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,把她壓向沙發:“他們沒有虧欠我,可是我欠了你。我欠了歲歲。你說過永遠都不會拋下我的,我在醫院的時候是你告訴我不會走,你會永遠陪著我。”

盛梔背被抵在沙發背上,悶哼一聲。嚴朔抱住她,埋頭啞聲:“我信了,你卻出爾反爾。盛梔。這不公平。這個世界上沒有這樣的不公平。”

盛梔被他搞得有點痛和惱火了:“是你先要和我離婚——”

嚴朔咬牙,眼眶鮮紅:“我反悔了!我反悔了!”他把領口解開:“看,看這裏,陸錚年打我的時候我一拳也沒有躲,因為我知道我是錯的,我辜負你,可是我能怎麽辦!那是我父親。他和沈阿姨都看著我長大。”

嚴朔掉下眼淚來,啞聲:“盛梔,你可憐可憐我,你可憐可憐我。”

不知怎的,她竟然被這句話觸到,猛地推開嚴朔然後給了他一個巴掌。

盛梔:“別碰我。”

嚴朔:“我不相信,你不愛我了。”

盛梔手背擦了下臉,拿上行李箱,轉身就走,嚴朔在身後厲聲:“你這樣,對我,和對當年的陸錚年有什麽區別!”

“你當年就不喜歡他,現在難道會突然可憐他嗎!他哪裏像我!明明是我們先在一起,我才是你的愛人,盛梔!”

他追上去,卻看到盛梔站在原地,她握著行李箱,直視著面前的人。

寬大走廊裏,站著一個鶴立雞群的人。他還帶了人來,手指都冰冷,還是第一時間握她的手,確認她沒事。

陸錚年心臟都在轟鳴。

他啞聲:“沒事。沒事了。盛梔。我們走。”

嚴朔:“陸錚年!”

他要上前,但是下面的人之前要攔就沒攔住,現在找到了人,保鏢更是沒有客氣。他們已經確認這是非法拘禁,要辯護雇主完全可以讓他們保釋出監。

嚴朔沒法上前,厲聲:“你給我放開她!知知!我求求你!別這樣對我!”

走廊一直回響。

盛梔越走,手指越發抖,到最後,陸錚年扶住她,幾乎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裏:“沒事了,對不起。盛梔,你看看我。”

他沒見過她這樣害怕。

盛梔卻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袖,像是這麽多年來現在才能這樣依靠他過。

她閉眼,在心裏想。

陸錚年。我怎麽能這麽多年。

都這樣對待你。

戴森的保鏢和他哥哥代維在大廳等他們,沒等到陸錚年,戴森擔心地問他:“沒事吧。”

代維和戴森同父異母,代維是混血,長相偏東方,性格也更穩重:“沒事。”他皺皺眉:“嚴最近太不正常,董事會對他早就有意見,查到這裏安插了人的時候我就已經告知你的那位朋友。他來得很及時。”

也很快。

一封郵件。他居然連夜趕過來,代維都有些意外,他以為陸錚年說的有事隨時找他只是客氣。

M&G最年輕的董事,陸家繼承人,這個頭銜可不是戴森一個朋友可以詮釋的。到現在代維還不知道戴森到底什麽運氣,竟然能撞上陸錚年。

還救了盛總。這可是個不小的人情。代維嘆口氣。Jupiter戴森現在這個能力可能駕馭不了了。

戴森還在比劃:“陸呢?”

陸錚年把盛梔帶到一個朋友的莊園,這裏一半是酒莊,一半是農場,屬於某個貴族的資產,嚴家暫時還沒法插手。

他想哄她睡著,或者好好休息一會兒,可是剛進門她就掉著眼淚親吻他。

她擡頭,他彎下腰來。狂亂且難以自抑地從房門親吻到陽臺上。

陸錚年終於找到自己是誰,他看她的眼睛,已經潮濕朦朧,分不清他是誰。

陸錚年心如刀絞,一邊回避一邊給她擦眼淚:“不要這樣。盛梔。不要這樣。”

盛梔掉下眼淚:“陸錚年。”

“你一直在找我。”

陸錚年看到她眼睫濕得像雨中的蒲柳,她清澈的瞳孔都已經霧蒙蒙的了,他不忍心,握她的手指本來也沒有那麽大的力氣。

心臟轟鳴間他被她反推在臥室與陽臺間隔著的落地窗前。棱角鋒利,怕她磕到,他護住她,熱淚和吻落在他頸間和喉結。

“.......”

盛梔。

陸錚年感覺到她掉的眼淚。閉眼。

不要這麽對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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